“曾夢想仗劍走天涯,看一看世界的繁華,年少的心總有些輕狂,如今你四海為家。”許巍這幾句歌詞，在這代人心里多少留下些張揚痕跡。 如今，對于中國運輸界近3000萬的卡車司機而言，四海為家依舊在，然而年少的意氣風發(fā)，已然被途中的心酸苦楚所湮沒殆盡。 中國運輸起步，一路輝煌。時至今日，風光不再?？ㄜ囁緳C這個曾經(jīng)高收入、彈性大的職業(yè)，儼然變成五湖四海最后的漂泊者，沒有江湖的快意恩仇，更多的似乎是在生活的層層考驗下，夾縫求生。

一、陸路運輸從萌芽到發(fā)展的黃金時代

八十年代是時代變革的高光時刻。當下海創(chuàng)業(yè)的浪潮席卷整個中國，大批有識青年趨之若鶩。經(jīng)濟條件的提升，使得天南地北的物物交易開始蓬勃發(fā)展。在此背景下，國內運輸行業(yè)順勢萌芽。信息交流匱乏的年代，商家有貨找不到車發(fā)出，私人有車接不到貨源。成為物物交易初始階段的一大阻力。 有人創(chuàng)業(yè)，有人則嗅著商機創(chuàng)新。 1986年12月，吳敏在調查市場的貨車貨源情況后，成立交通信息咨詢服務部，成為將信息交流作為職業(yè)的第一人，這才讓內陸的運輸業(yè)正式職業(yè)化。 在民用汽車只有幾萬輛的時代，私人能夠擁有一輛貨車，少之又少。短暫的幾年虧空后，當吳敏的信息交易擴展全國，貨車的高光時期這才正式來臨。 實體經(jīng)濟井噴式爆發(fā)，需要大量的貨車來應對長短途運輸，無論是瓜果蔬菜，還是各類商品。貨車變得供不應求。

      卡車司機自然也成為熱門搶手的行業(yè)。 他們開著一輛貨車，從初始地將貨物運輸?shù)侥康牡?，無論路程長短，拿到手的報酬遠超人均工資不足一百的普通工人幾倍。 除卻豐厚的報酬，因為貨多車少，卡車司機在與雇主交易時也擁有著極高的話語權，無論是利潤還是物品。 那是一個只有貨物找不到車，沒有車找不到雇主的時代。 九十年代，陸路運輸逐漸成熟。

       如果說八十年代的卡車司機因為道路的局限，能走的路，能翻的山被道路局限的話，隨著中國在道路建設上的大力投入，卡車的車輪印出現(xiàn)祖國廣袤大地上的每一個角落。 卡車司機看過的風景，也隨之變得豐富起來?；蛟S今日還在盤旋崎嶇的重慶，過了月余，他們的身影又出現(xiàn)在一望無際的新疆。走過崇山峻嶺，也看過四季更替。 這個時代的司機，肆意灑脫，說話中都是漂泊江湖后見多識廣的爽朗底氣。行車的疲憊在行走江湖的浪漫形跡中幾乎可以忽略不計。他們?yōu)t灑地走在路上，眼前是風景，背后是家。 人和車像是俠客與馬，滿載著經(jīng)濟發(fā)展的成果，穿梭過祖國的江湖。車輪滾滾中，時代在悄無聲息地進步。

       他們是時代的黃金職業(yè)，但車輪追不上祖國一日日的飛速發(fā)展。幾十年后，這個職業(yè)的發(fā)展每況愈下，舉步維艱。

二、時代變更后，卡車司機艱難維生下的困境

       21世紀到來之際，公路總里程從建國初期的8.08萬公里飛速修建到169.8萬公里，載貨汽車也從5萬輛飛漲到509.3萬輛。 路程的增長無形中加大了陸路運輸行程的時間和難度，卡車數(shù)量的增長，也使得行業(yè)內部競爭大大增加。 近幾十年，運輸行業(yè)從個人對接到如今形成成熟的物流體系，在提升效率和信息對接上日新月異，然而制度的完善標志著規(guī)則和束縛隨之而來。

       陸路運輸依舊是各行各業(yè)賴以生存的主要運輸方式，但卡車司機的職業(yè)環(huán)境，在時代的大環(huán)境下，風光不在，甚至日益艱難。 首先是運輸成本增大而收入銳減。 早期的貨運行業(yè)的收入，遠超普通行業(yè)幾倍甚至，一個人跑運輸，能帶領一個家庭的生活水平維持在上等。而現(xiàn)在，運輸行業(yè)的收入逐漸與普通行業(yè)持平。 2018年的數(shù)據(jù)調查，卡車司機年收入能達到21萬元以上的，占到17.6%，15-20萬占四分之一，超多41.4%的大多數(shù)僅在10萬元以下。 這僅僅是自營車的收入狀況，而受雇于人的卡車司機的平均年收入僅有7至8萬，相當于一個普通工薪階級的收入。

       收入的銳減，與之對應的還有各項隨著社會規(guī)則的完善而產生的必要支出。 像是每年高額的各類保險和檢修；在節(jié)省時間下必須要支付的高速公路過路費；誤闖不熟悉的區(qū)域所要繳納的罰款；還有貨物延時、損耗等所造成的虧損，都需要自行支付。 額外的支出自負盈虧，辛苦所得的酬勞，也只能眼睜睜看著它流走。 其次是行業(yè)規(guī)則增多。 物流行業(yè)的發(fā)展離不開互聯(lián)網(wǎng)行業(yè)的興起。當網(wǎng)購進入千家萬戶的時候，物流行業(yè)隨之走向每一個有人的角落。 陸路運輸依附于物流，得到了更多的機會和保障，也不得不遵守更多的規(guī)章制度和行程要求。

       從商品到生鮮，普通百姓在網(wǎng)上輕點下單，不過幾天，貨物就能到手。不僅如此，商家提供的，不僅是“有”，更是要“好”。兩者之間的程度，則取決于運輸途中。 長途運輸，動輒就是幾天幾夜。因為貨品的時效性，也為了保證貨物的質量，卡車司機不得不爭分奪秒地飛奔在公路上。對他們來說，時間就是金錢，浪費一秒就有一秒的損耗。 而時間也是生命。為了避免疲勞駕駛，交通部規(guī)定司機每4個小時要休息20分鐘，發(fā)現(xiàn)休息時間不夠則會被扣12分。 規(guī)則是以人為本沒錯，然而實際情況下能做到的司機極為稀少。由于長途卡車一路上會遇到很多突發(fā)情況，為了避免超時扣錢，大多數(shù)司機會選擇在情況良好的情況下連續(xù)駕駛。

       數(shù)據(jù)顯示，連續(xù)駕駛時間超過8個小時的卡車司機占84%，其中更有40%超過12小時。 這樣的情況并不是偶然，長久以來，因為疲勞駕駛發(fā)生的事故多不勝數(shù)。即便僥幸維持了安全，司機本身的健康狀況也不盡人意，亞健康，慢性病在卡車司機身上成為常態(tài)。 第三是行程難度增大。 除卻對司機本身的要求，比起八十年代，他們將要去到的目的地隨著道路的興修，擴展出更多的地域，也面臨著更惡劣的環(huán)境。不是不知危險，職業(yè)如此，他們沒法拒絕。 曾經(jīng)的貨車司機還有看風景感受風俗人情的興致，如今這個職業(yè)更近乎掙扎求生，再沒有多余的閑情去休息。

像是環(huán)境惡劣的青藏高原。從天路到公路，人類所到之處，即是道路。有路則有交易，從內陸到高原的貿易，卡車占據(jù)著重要地位。

       高原意味著水土不服，路程艱難，還有缺氧的危險?？ㄜ囁緳C們知道，他們無法拒絕。于是只能小心翼翼地行駛在惡劣的環(huán)境里，祈禱一路順風。意外有時候比明天早到。2018年，卡車司機倪萬輝和妻子為了較高的報酬，選擇了危險系數(shù)極大的青藏線路。卻因為缺氧，最后長眠在五道涯。這樣的地方，越來越多?？ㄜ囁緳C奔波都是為了肩上的責任，為了報酬，往往只能扛下危險毅然前往。

       最后，是社會地位的降低。 與初期的供不應求相反，如今的市場，貨車的數(shù)量遠超市場所需。直接導致卡車司機在交易中處于弱勢。面對雇方，司機的話語權和地位一降再降，而風險和不公平待遇，隨之而來。 曾經(jīng)一位司機發(fā)布了自己的經(jīng)歷，當他拉著一車白菜到達目的地，對方卻要求司機卸貨貨物，否則不給運費。運輸不負責卸載，面對對方的刻意刁難，司機很委屈，卻沒有妥協(xié)，選擇曝光。 憑借自己是雇主對卡車司機不屑一顧，隨意改規(guī)則的事件在運輸行業(yè)很常見。這個司機選擇曝光維權，但在其他事件里，卡車司機們大多選擇打碎牙和血吞。 他們承擔不起更多的損失，也承擔不起一時意氣可能會造成的更惡劣后果。

      他們的江湖，成了委曲求全。這個職業(yè)風光不再的背后，他們能做的，僅僅是咬牙堅持。 他們奔波勞碌的身影下，是有一個家在背后，沉甸甸的責任，在他肩上壓著，也在他心里支撐著。

三、以車為家，責任在心里也在肩上

       常年奔波在外的卡車司機，他們一年365天，幾乎300都是“在路上”的狀態(tài)，使得大多數(shù)長途卡車司機的駕駛室慢慢演化成相似的配置。 不大的駕駛室，分隔出一個可供休息的小床。隨車物資里，鍋碗瓢盆，煤油爐，生活用品，日常藥品，提神的各類飲料，易于儲存的食物，還有各類維修器械，應有盡有。

      車與他們而言不僅是伙伴，更是日夜相伴的家。更有甚者，真的把家安在了車上——帶上妻子，一起跑車。 這群隨著丈夫奔波在天涯海角的妻子群體，也有自己的名字，叫“卡姐”。 卡姐向來是能干利落的女性。出門在外，她們不僅在貧瘠的環(huán)境下洗衣做飯，將兩人的衣食住行打理完善。漫漫長路中也承擔起緩解卡車司機行駛時產生寂寞和疲憊的責任。 除此以外，卡姐通常也有自己的駕照。這才是兩個人的路程中多出一個人最大的優(yōu)點。兩個司機，交換著駕駛，緩解疲憊，提升行使路上的安全。也在對方休息的時候，免于浪費運輸時間。 兩個人為了生活風餐露宿。

      相比起一年到頭只能見面寥寥幾次的夫妻，很多個日出日暮，他們蜷縮在小小的車廂里共同取暖。風里雨里，也是兩個人攜手與共，身體力行地將同甘共苦，相濡以沫落到了呼吸的每一秒。 運輸人的艱辛，聊以慰藉。但生活的磨礪，不僅僅是路程中的辛苦，更多的，來源于身體勞累以外的種種無奈。 對于依賴運輸費用養(yǎng)家糊口的運輸人來說，報酬是死的，一錘定音。而花銷是活的，永遠不知道下一筆錢，會損失在哪里。在此期間，他們能做的就是竭盡所能避免不必要的開支。 他們面臨的境況，卻很糟糕。除開自然因素和自我失誤，他們要承擔的風險，還來源于人。 讓卡車司機聞之色變的痛楚，無非是夜晚休息時候會遇到的“油耗子”——以偷取長途卡車油箱里的油為生的灰色行業(yè)。

       夫妻倆跑車，夜間休息時，無論嚴寒酷暑，必須有一個露天睡在油箱旁，避免油箱一夜之間被偷空。即便如此，常常一時不察，就能損失價值上千的一箱油。 這是陸路運輸常見的損失。獨自跑車的司機更是容易中招。 這個時候的卡姐，又承擔起開解丈夫的責任。她們更知道開情緒車的危險，損失的金錢，人身安全更重要。 女性的溫柔，能化解戾氣。途中發(fā)生的一切都可以忍耐，人在，家就在。這是夫妻跑車最大的心理優(yōu)勢。

      夫妻倆和一輛車，一起為了未來和家庭齊頭并進。他們是彼此的依靠，也是彼此的力量來源。但家的組成，除了夫妻倆，還有孩子父母。無法顧及家庭，才是職業(yè)卡車司機最大的無可奈何。 有位常年在外的卡車司機，提起家庭，無不辛酸。他說自己常年在外，偶然一次發(fā)現(xiàn)孩子的作文《我的父親》，開口第一句是“我從小到大很少見到我的爸爸。聽媽媽說，我的爸爸...” 這是這位父親的痛，何不是每一位卡車司機的痛。為了給孩子更好的生活選擇這個行業(yè)，只能遺憾缺席孩子成長的過程。都知道父親在孩子成長中的重要性，但凡可以，誰會遠離妻兒，常年不在家呢？

      對于缺席孩子成長的遺憾，他們只能把愧疚藏在心里。金錢與陪伴，他們只能選其一。許多卡車司機都想過，錢掙夠了就回去吧，長年累月不著家也不是那么回事。 可錢什么時候掙夠呢？ 孩子長大了，慢慢理解了父親背負家庭的不易?？筛改钢饾u老去，盡孝膝前的日子，還有多少時間留給他們？子欲養(yǎng)而親不待，也是卡車司機無可言說的痛。 遺憾和未來同在，這群年輕過張揚過的漢子，也不得不沉默下來，默默計算著酬勞和世間，盡可能地多掙一點，盡可能在不多的空閑里，陪陪妻子，孩子，父母。 世間哪得雙全事，且顧眼前。

四、在去遠方的路上，也在去未來的路上

       隨著貨車司機在高壓下爆出的灰色新聞層出不窮，這個行業(yè)在飛速發(fā)展中夾縫求生的情況，終于被有關部門看進眼里。2019年，全國總工會召開“關愛貨車司機”新聞發(fā)布會，與會人員包括相關部門領導和部分駕駛員代表，就陸路運輸行業(yè)目前的情況做出交流與分析，并著手改善運輸人所面臨的困境。這讓職業(yè)運輸人似乎能看到曙光的來臨。無論是待遇還是維權，無論是安全性還是規(guī)則，他們都有的傾吐訴求的地方。

       短短幾十年間，陸路運輸經(jīng)過萌芽，發(fā)展，到騰飛，無一不是國家經(jīng)濟上升的佐證。而一直奔波在大江南北的卡車司機群體，更是推動社會發(fā)展的功臣。 這3000萬卡車司機，是中國運輸路上最后的江湖客。 他們一路風塵仆仆，披星戴月，隱沒在人群里默默無聞。時代變遷，江湖還在。行萬里路猶如讀萬卷書，每一位運輸人，都是一本刻滿風霜的書，一翻一合，就是人生百態(tài)。 他們把江湖踩在腳下，責任抗在背上，也終將走到一個更為明朗的未來。